我是一個自幼在教會長大、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自知人微言輕,但眼見多年來香港教會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和參與程度,實在使我百感交雜,特別在最近立法會討論同志平權一事中,更使我對此憂心忡忡,令我不得不鼓起勇氣向全香港各教會牧者及神學院學者表達我所看見的憂慮。
使我百感交雜的,是十多年來眼見香港教會及神學院對社會各議題的關注一直十分消極和冷淡,更遑論研究及關注這些課題的學者和牧者,更是鳳毛麟角,部份信徒關心社會時事,積極履行公民義務,參與投票及遊行等,已是十分難得。論到一些肯站出來作領頭人,為公義和真理發聲的,更是屈指可數,無三四人。我不禁要大聲疾呼:教牧們!學者們!你們躲在哪兒?為何除了教會及神學院外, 我便看不到你們的身影呢?我真的很害怕教會在社會中慢慢失去應有的位置和話語權,最後變成沒有味的鹽及不能發光的燈台!
尤其甚者,在最近的同志平權事件中,更進一步證明我的憂慮是真實的。眼見身邊的主內肢體,均與外間主流傳媒統一口徑,大力鞭撻那走到最前線作鹽作光、卻常受「戰火蹂躪」並傷痕累累的明光社,批評其聯署反對諮詢(實情是關注諮詢)的做法錯誤,指責其逆向歧視的宣傳手法誤導及斥責其城市論壇中的表現反智等。更有主內肢體及牧者在不同報章撰文,直接或間接地指責今次明光社的失敗;更有信徒在面書發起一個名為「我是基督徒 但明光社不代表我」的登報聯署專頁。
坦白說,批評不是問題,有錯就要提出,姑勿論對象是否主內肢體,這也是我寫此信的心態。但引起我注目的是這班批評者大多不是平時挺身而出及熱心關注同運發展的主內肢體,竟然在今次事件中,挺身而出地熱心「關注」今次明光社的做法,甚至與社會輿論沆瀣一氣,向明光社大肆撻伐,作出一個又一個的道德審判。請留意,我不是說要熱心關注同運的人才可以對明光社作道德審判,我也認為今次明光社的做法不是最好,我只是覺得難過,當兩個正在下棋對奕的人互有攻防,直至其中一方步步進逼並行了無懈可擊的一步時,對方只好勉強走了傷害最少的一步,卻立時惹來旁觀者的指手畫腳及齮牙竦觥,大力批評這一步的愚蠢魯莽。令人惋惜的是當中有為數不少是那方的友好,竟然跟其他路過的人用一樣的語調和詞彙批評他,又有誰易地而處想過走這步棋的千斤重呢?
我發現接受對手攻擊批評不是太難,真正困難的,往往是當自己正苦苦作戰時,卻同一時間受友方公開撻伐(已不奢想獲得他們支持),而且所說的彷彿是旁觀者一樣「客觀持平」。不是很悲憤嗎?
有人可能反駁說,難道自己人就不可公開批評嗎?當然可以,我這封信不就是公開批評自己人嗎?但我只要求大家在批評之前看清楚整盤局勢,或許會作出更高質素的批評建議。今次動議的巧妙,更反映出這是一場同運VS保守派的政治博奕。同運今次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立法會期開始不久,抽中動議的何秀蘭議員就立即動議同志平權議案,促請政府盡快就立法保障不同性傾向人士的平等機會及基本權利展開公眾諮詢,當中的遣詞用字使用得非常聰明。「公眾諮詢」可謂一個極之中立的措詞,卻混有「不同性傾向人士」及「立法」等有價值取向的字眼,再配合陳志全議員要求立法的修訂議案,使他們今次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對保守派來說,他們卻是進退兩難,無論你支持、反對或不表態都有一定政治風險,若沒有民意基礎作支撐,單純遊說議員又欠缺說服力,如何是好? 最後他們選擇用「民意」回應,發起聯署「關注」立法,可謂四害取其輕,當然最後卻大失印象分,但試想,若果不聯署,又是否最好呢?立法會可能已經大多數通過動議,甚至陳志全議員要求立法的修訂議案呢?即使只是通過諮詢動議,投贊成票的議員在下一次政府真正立法時如果投反對票,就要冒著被人(如同運)指責轉軚的壓力,這是旁觀者未必觀察到棋手親身的憂慮和處境。在漫長的博奕中,保守派始終先天佔盡下風,因為每次都被對方牽引,只能死守;相反,對方卻可攻可守,加上天時(國際潮流)、地利(社會風氣),及人和(傳媒輿論的偏幫),保守派在廿一世紀的今天處於彌留狀態,只能垂死掙扎及奮力求存,很多時更要被迫孤注一擲,輸少已經當贏。當你能易地而處,看清整盤局勢後,同作主內肢體的你會加多一腳落井下石?抑或作具建設性的批評,給他們建議更好的對應策略呢?
由二○○五年政府諮詢性傾向歧視法,到最近同志平權的諮詢事件,《時代論壇》在最近的社評形容多年來雙方的論點了無新意,但我更認為,教會中肯站出來表達立場及關注同運發展人士及機構的名字,多年來更加了無新意;相反,教內對他們口誅筆伐的人,卻有「新氣象」。
似乎我們真正的敵人其實並不是同運,而是自己,是教會!試問有上主同在的戰役,誰會成為我們的敵人和阻撓?有上主同在,以少勝多的戰事實在多不勝數。但當教會群體慢慢遠離上主,不願合一,信徒愈來愈多個人主義,教會不關心周遭社會事務,不肯為上主付出和犧牲時,即使我們人多勢眾,戰役只會節節敗退,以多輸少也不足為奇。
你看!同運比我們更團結「合一」,更同仇敵愾,更肯在社會發聲,更肯為自己相信的價值堅持和犧牲!有時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我倒祈求上主讓香港快點就性傾向歧視法及同性婚姻立法,迫使教會因有一個「外在敵人」的出現反而更團結合一,然後痛省己過,就自己以往在社會上「不積極」的社會參與及「積極」批評社會參與人士的行為向上主反省和悔改。自己從來是最難對付的敵人,城堡從來是由內裡攻破,我們可否跟隨上主的帥領,因上主而合一呢?
面對將來的日子,我怕,不是怕同運的步步進逼;而是怕教會的漠不關心及自我攻訐。牧者們,學者們,你們能走出衣櫃帶領我們走上主喜悅的路嗎?
此致
香港各教會牧者及神學院學者
鄭安然 電郵:xonyinx@yahoo.com.hk (23/11/2012)
(本文亦見於2012年11月27日 時代論壇時代講場)